2015年5月6日 星期三

平常事

美芹每天準時八時起床,從沒賴床,早上的梳洗要花點心機,現在恤髮的次數多了,差不多每個月也會請假去髮廊找相熟的髮型師,他便熟練地修剪起來,整齊地剪去一吋多,頭髮剛好掩著耳朵,然後漂染白髮,再有技巧地分界,幸好芹的頭髮很多,兩側的頭髮剛好掩蓋著頭頂的禿塊,早上只要順著髮型師分好的界去梳理便行,過後跟母親打個照面,穿著在小販檔買的襯恤長褲,挽著常用的冒版側孭袋穿上波鞋便上班,每天如是。要是有事情能觸動芹的話,便是那把烏亮不再的頭髮,還不知不覺間禿了一塊,待要補救時也挽回不了,幸好禿勢已緩下來,兩側的頭髮還保得住,芹從沒開口跟人談論過和頭髮有關的一切。

在這裡已工作了廿年,老人牌也拿了,往後還有很多機會拿老人牌,要是做到六十五歲,芹便拿到終極老人奬 一面銅色的盾牌,美芹的同事跟她共事多年,她跟其中一位師奶同事月琳工作上常有來往,也跟她成了辦公室的友好和飯腳,月琳交遊廣闊,公司裡跟她談得來的人很多,她又定時約會媽咪輩朋友談湊仔經,所以每個星期大概只有兩天和芹吃飯,月琳有飯局的時候,芹便獨個兒到飯堂買飯盒到辦公室吃,然後把餘下的半小時小睡一會。

工作上固然有荊手痳煩事,同事又不是個個好相處,但工作算是穩定,晃眼又到月底出糧,假期又多,平日無時也可放假,記錄裡假期永遠也放不完,芹很久沒去旅行,對上那次便是兩年前跟年邁的母親探望移民美國的姐姐,姐姐跟著老公一家三口移民,因為學識不多,姐夫和姐姐只在唐人餐館打雜,週未才有空駕車帶她們到附近的景點觀光遊覽,平日待在姐夫家裡,在美國不會駕車跟瘸子沒分別,哪裡也去不了,悶了十數天才回港,那次起便沒有外遊,假期也只待在家中看電視、睡覺。

芹的人生從中學畢業以後便是返工放工,回家跟母親吃飯,然後洗澡,看一回電視便上床睡覺,這樣的生活週而復始,直至三年前發現子宮裡有一個四五厘米大的腫瘤。一直也聽說無生育過的人容易生瘤,芹沒有拍過拖,遑論結婚生仔,轉眼芹便四十五,這年齡對很多人也沒啥緊要,但對芹來說,四十五是尷尬的年紀,因為公司向四十五歲或以上的員工提供免費身體檢查,那是的小小的分水嶺,經理還大大聲在辦公室裡問芹檢查報告出了沒有,芹難堪得很,只苦笑著說還沒有,芹不像其他結了婚的同事,別人從孩子的年紀便能推測母親的年齡,而大部份生育過的女性也不介意透露年齡,芹還是閨女,當然不願意別人知道自己的年齡秘密,也絕不透露所屬生肖。芹沒想過第一次驗身便發現患上婦科病,完全不知如何是好,只跟著醫生的指示做各式各樣的化驗,然後在家著急地等待結果。那個星期十分漫長,度日如年,難捱的歲月原來如此,以前的日子倒真白過,了無痕跡,這星期分分秒秒也那麼沈重、累人,朝盼夕望終於捱到報告出爐,原來是虛驚一場,腫瘤是良性,簡單的無創手術割掉便行,芹除了父親去世那陣子外,很少到醫院,躺在病榻上的還要是自己,真的難受無比,同事谷還噗哧的說無創沒什麼大不了,老娘我也不知病了多少回,現在還生勾勾在這裡。手術很順利,那沒用得著的子宮還完好地待在身體裡,沒捨她而去,芹連呼好彩,傷口還在痛,但已躺了兩天醫院,是時候回家了。

芹忍痛收拾東西準備離開,其他病人有親朋簇擁著,自己卻形單隻影,唏噓嗟嘆之情不禁湧上心頭,現在不辭勞苦照顧老母,出入攙扶就醫覆診也陪伴左右,但自己老去的時候卻舉目無親,想到這裡心也冷了半截,抽頭便走的時候,隔離的病人也正離開,臉上捆著厚厚的紗布,只露出兩只眼珠和嘴巴,挽起手袋就走,身邊也沒一個人。


芹突然覺得自己不再孤單,出院不過是平常事,下腹的痛頓覺舒緩了許多,芹徐徐步出病房,乘的士離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