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人節隨想

昨晚跑步時聽電台節目<音樂情人>，主持鄭子誠的旁白深情得老套，舊歌倒很耐聽，旁白其中一段是說沒有情侶的人像被遺棄在街角似的，我心想是不是真的這樣﹖又想單身的時侯是怎樣過情人節﹖其實也沒別的，不過是待在家裡，不和滿街的情侶爭路。沒有被遺棄，也不見得觸景傷情，不過是有點難以明狀的惆悵，單身的人更忘不了情人節，不然怎去應付、逃避。

今年情人節的氣氛不及往年熾熱，太接近新年吧，雖然廣告商過了初三便汲汲換上情人節的宣傳，但為時已晚，效果不彰。在facebook裡看不到一束束擱在辦公桌上的玫瑰，版面倒滿載溫馨下廚照，心型牛扒、心型煎蛋、心型雜菜擺滿一桌。可能大家逛花市多了，對鮮花的渴求驟減，又大魚大肉了好幾天，情願待在家裡清茶淡飯，讓腸胃休息一下。

有人說情侶要好的話，全年三百六十五日也是情人節，犯不著只在一天裡獻殷勤；也有人說情人節在測試情侶的深愛程度，有多願意花心思在對方身上。熱戀中的情侶會隆重其事，把浪漫再滲到骨子裡去，情人節是錦上添花；更多情侶會另擇日子簡單慶祝，到環境舒適的餐廳用膳；對朝夕相對得太久的情侶，情人節便彌足珍貴了。在傳媒鋪天蓋地的攻勢下還無動於衷，他們聽到的大概是夕陽下船笛的陣陣哀鳴。

情人節的意義，是徘迴在被遺忘的邊緣時才會明白。

謬論兩則

早前跑步時聽張永霖的電台節目，他說身體抱恙，到港島某知名私家醫院驗身檢查，抵達時院方告知沒有牀位，唯有在清晨時份打電話給相熟的醫生才討得牀位一張。究竟牀位哪裡去了﹖張當然不敢直說，只道現在好的東西有錢也買不到，又扯到他帶病做節目是責任使然，寄語年輕人做事要有責任心云云。之前同事的太太腹痛也找不到私家醫院做檢查，得靠人脈才在二流醫院找到牀位，到底牀位哪裡去了﹖

醫院當然不會告訴你誰佔了牀位，病人私隱痳，但大家心知肚明，強國人又怎會只搶奶粉!

自由行搶奪香港資源是不爭的事實，強國人南下受惠的人不啻是零售商、地產商和業主，一般市民卻要承受自由行帶來的惡果，樓價颷升、老舖消失、奶粉短缺等，十三億強國人買起七百萬港人又何足為奇﹖

無限制的「自由貿易」持續下去，香港必然凶多吉少，香港和大陸人口懸殊，哪裡容得下強國人龐大的物慾，這是顯淺的道理，但總有似是疑非的謬論橫行，以我的經驗而言，大多出自四五十歲沒有子女的人，我公司有很多這類人，聚餐時討論起奶粉危機，中年同事的論調是﹕香港人在日本地震時也搶購日本奶粉，強國人搶購香港奶粉也是同一道理，人人都為自己的孩子設想，這是人性使然。

她的邏輯是香港人自私，大陸人自私也很正常，即別人插隊時你也可以插隊，有樣學樣。姑勿論香港人有否在日本地震時搶購日本奶粉，這種自私行為根本不應效發，予以譴責才對，但同事認為同流合污是人之常情。

我慶幸她沒有子女。

又有同事認為不靠大陸香港人便食穀種，斷水斷糧，零售業跨掉，因此香港不能對大陸說不，即使強國人買斷香港的奶粉、住宅和日常用品。做生意本該是互惠互利，大陸封鎖時得靠香港進口，香港金融體制健全便在港集資，沒有誰欠了誰，同事的邏輯是香港欠了大陸，現在要連本帶利歸還。當然同事沒受過自由行之苦，住宅價格搶高了和她無關，奶粉沽清了又有何干，或許她坐車時曾被強國人的手推車輾過腳指，但這是活該的，誰叫香港要靠大陸，現在受點苦算什麼，不要抱怨了。

當然，她也沒有子女。

同事生活安穩，無兒無女，不用搶奶粉、學位，又不用擔心下一代能否置業，要她們推己及人固然是不可能。但年紀大了總會生病吧，到她們和強國人搶牀位時，便大快人心了。

千迴百轉的＜雲圖＞

本沒打算寫<雲圖>，不喜歡導演的叙事和剪接手法，導演的野心太大，三小時內說六個故事，結果只能蜻蜓點水地把各故事的情節道出，遑論人物性格塑造；演員同時分飾幾角，有些造型很相似，如被困精神病院的老人和年邁音樂家，疏理劇情時頗為吃力；又六個故事的起承轉合平衡展現，唯恐觀眾不明白故事的涵意似的。這類說大道理畫公仔畫出腸的電影太著跡了，不過有些片段頗為深刻，一說也無妨。

六個故事，六個時代，不締是展現不同時代的人也經歷相似的事，善惡交織，自由公義的失落和渴求，犠牲精神等，人類時刻面對人性的考驗和文明失落的危機，古今中外亦然。

有人說故事有輪迴的意味，故事間隱隱然連繫著，如人物身上的胎記、Cloud Atlas協奏曲、電影錄像和東方版自由女神像等，導演或許嘗試滲點東方哲學，但西方的思考模式畢竟和東方有異，慣於直線地理解因果循環，難以明白東方哲學的玄虛。基督教的意涵反倒明顯，墮落和救贖的主題突出，韓國首爾的故事尤甚，星美是低等複製人，某夜驟然從沈睡中醒來，睜開眼睛看到她和同伴一直過著沒有尊嚴的奴役生活，她毅然離開囚禁著她的工廠，參與反政府軍的革命工作，到處發表平權宣言，喚起人類對人性扭曲和公義失落的關注，最後被處決。後來她在未來的故事裡出現，是自由民主的象徵，儼然東方女性版的耶教故事。

首爾的故事把人性醜惡推到極致，統治者把人完全物化，人的價值只在生產力，工業模式大量生產複製人，即未來世界的奴隸，用久了的複製人被撃死後，身體被分解製成蛋白質飲料，供人類進食，人吃人的行為在工業包裝下變為常態，人類文明可謂完全淪陷。

戲裡展現人性的幽暗面，貪婪的醫生餵食毒藥以侵吞病人的財產、懷恨在心的人用詭計把兄弟困在精神病院裡、垂垂老矣的音樂家剽竊別人的創作成果、油公司為謀取暴利而妄顧公眾利益、部族為爭奪資源而殺戮、統治階級為獲取廉價勞工而把人物化；但故事同時也展現人性的光明面，黑人救了中毒的白人、被困的人合力逃出精神病院、音樂家逆境中譜出動人樂章、記者鍥而不捨地揭露真相、革命軍起義推翻腐敗的政權，犠牲也再所不計。

人類的發展到底是善惡的角力，文明的前進舉步維艱，最後一幕Tom Hans在月夜下向子孫細訴前人故事，人性是有曙光的。

一代宗師的美麗與哀愁

看了<一代宗師>，畫面流麗，金句也多，故事完整，武術指導別出心裁，門外漢的我也看得出不同流派的功架，值得再看。

主線是葉問和宮若梅的霧水情緣，兩人說不上有感情線，不過是好感和愛慕，戲裡兩人比武，惺惺相識擦出火花，可惜相逢恨晚，戰亂後沒見得著，後來二人輾轉走難到香港，再遇上，也只是幾面之緣。宮二後來對葉問說﹕「我心裡有過你。」人屆中年，遇過許多的人，很多只是過客，人來人往，記得住的，是那些曾被觸動過，心底裡泛起的漣漪還留下淡淡的迴盪，即使若干年後遇上，還會憶起當年相知相交的點滴。

宮二說﹕「人生無悔，都是賭氣的話，若真無悔，那人生該多沒趣。」無疾而終的感情比比皆是，遺憾的事才教人銘記，凡事圓滿，沒可牽掛，心坎裡空空如也，人生也真乏味。

葉問是明白生活的人，知道柴米油鹽事最不浪漫，也最真實，不是伴侶不好，只是朝夕相對生活營役，想像空間少了，但心裡到底渴求浪漫，總有填不滿的空間。得不到，不理解，才有想像的餘地，讓人心醉著迷，相思牽掛。張愛玲說得好，「娶了紅玫瑰，久而久之，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，白的還是『床前明月光』，娶了白玫瑰，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，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。」宮二是葉問的紅玫瑰，剛強暴烈，那扣在牆上的衫褸，不啻是他心口上的硃砂痣，張永成只得淪為沾在衣服上的飯黏子了。

葉問和宮二兩人歷經變遷，滄海桑田，明白適可而止，在生活的艱難和現實的無奈中找寄託和慰籍，然後繼續踏實生活，葉問賣藝授徒，宮二行醫營生。

鏡花水月的故事是電影常見的素材，觸不到卻無處不在，聽不見卻餘音裊裊；葉問和宮二只在幾幕裡同時出現，但兩人的感情卻貫穿整齣戲，以不同形態如衫鈕和斷髮延伸著，惹人暇想。當然，把電影的愛情觀照單全收的話，又是另一回事。